数字时代:原创音乐界众生相
几年前,太和麦田老总宋柯抛下的一句“唱片已死”,似乎预示了内地曾辉煌一时的唱片工业的终结。几十年间,内地唱片行业曾培养出大量优秀音乐人,却因遭受自盗版商、数字音乐的冲击,濒临土崩瓦解。国内的音乐创作面临从未有过的寒冬。
尽管如此,在互联网时代下,创作者们推出作品的渠道却更加多元,过去音乐人必须依靠传统唱片公司的包装制作、主流媒体的宣传推广才能推出作品的模式也逐渐被打破。除了主流的流行曲风,民谣、电子、嘻哈等风格的小众音乐人的作品通过数字音乐平台,也逐渐进入到了大家的视野。有才华的独立音乐人在新模式中逐渐摸索,破茧而出。
氛围音乐的先行者
Aosaki(艺名)是江西南昌人,像很多同龄上班族一样,过着朝九晚五、忙碌繁琐的生活。而工作之余,他还拥有着另一重身份——原创音乐人。在网易云音乐、虾米音乐、豆瓣音乐人等音乐平台上,Aosaki已发布了多张原创音乐数字专辑,并拥有大批粉丝听众。他的作品以氛围音乐(Ambient)风格为主,融合了爵士嘻哈(jazzy
hiphop)以及后摇元素。
氛围音乐,顾名思义一种注重空间、层次感的实验性电子合成音乐,无作词、作曲的束缚。该音乐类型在欧美日等国市场已很可观,但国人从事此类风格创作的尚在少数,Aosaki则是这个圈子内具有一定知名度的本土音乐人。他的作品将东方乐器与西方乐器相融合,在音乐中添加钢琴、架子鼓、提琴、古筝、琵琶等音色,鼓点映衬、旋律绮丽,空灵的氛围之下营造出一份东方禅意。Aosaki表示,MIDI技术大大方便了个人的音乐制作,通过电脑、软件、MIDI键盘,MPD打击垫等设备,合成器和音乐插件可模拟各种乐器音色,给了音乐人无尽创作与想象的空间。
Aosaki的音乐创作之路始于三年前。2013年,Aosaki在浏览国外音乐网站时,偶然看到了一则来自日本最大音像制品厂牌ZOOOOOJP的音乐人招募企划,征集音乐人的原创作品,厂牌负责碟片的包装制作,并帮助入选音乐人在各大网站宣传。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向ZOOOOOJP发了一份邮件毛遂自荐,最终成功入选。这次的合作计划正式开启了他的音乐创作之旅。自此每天下班后、每个周末Aosaki都窝在家中坐在电脑前编曲,他牺牲掉社交和娱乐的时间,几乎全身心扑到了创作上。首张专辑制作总共花费了2000多个小时,从作曲、编曲到录制几乎全部由他一个人完成。
“不记得有多少个晚上了,周末有时间都宅在家里编曲,有时候还通宵,饿了就叫外卖,为此胖了好多斤。”Aosaki笑着回忆说。
2013年8月13日,Aosaki第一张实体专辑《夜空雪风》由日本厂牌ZOOOOOJP限定发售一百张。自此,他在jazzy hiphop圈崭露头角。其中,主打曲目《风倾》由Aosaki与朋友慕日葵合作完成。曲子开头,来自日本动漫中一本正经的恶搞对白与古典优美的乐曲中融合得恰到好处。“对白是葵姬(慕日葵)的创意,跟她合作我不用说太多的要求,她可以自行理解我想要的意境。出来的伴唱、念白,我听了,很喜欢,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想要表达出的意境。”Aosaki这样评价自己的搭档。然而,这对在音乐上合作默契的伙伴竟从未在生活中见过面:一个在南昌,一个在绍兴,相隔600余公里。他们因朋友介绍而认识,只通过线上联系。互联网的时代,地理空间的界限被打破:从电子音乐的创作,到与音乐伙伴和唱片厂牌的沟通,再到数字音乐平台的发布播放,全部可以线上完成。
小众音乐不似流行音乐占据主流市场,从业者难以靠其赚钱维生。不少音乐人都有其他的主业,玩音乐则属业余爱好。Aosaki很早就注册了虾米、网易云平台的音乐人,这些数字音乐平台会根据收听量和下载量给予音乐人一定的报酬,“每个月从APP那里(得到的)收益不多,也就一包烟钱的样子;日本厂牌那边报酬也不高,卖出一张碟给我200日元(约合人民币13元),第一张专辑勉强收回我自己的制作成本。可以说一直在亏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Aosaki透露,“家人有时候会不理解,但我做音乐并没想过赚钱。有人喜欢,自己的付出得到认可,我就很欣慰。”
有了跨国发行专辑的经历,Aosaki的作品开始受到海外市场的关注。近两年,陆续有日本、韩国的唱片厂牌向他发出了合作邀约。今年11月16日,他的新专辑也将在日本发行。比起做上班族,Aosaki更希望未来能成为一名全职音乐人,“并不指望靠它赚大钱。最理想的状态是能够养活自己,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事业”。
Aosaki首张专辑《夜空雪风》封面定稿(图片由Aosaki提供)
民谣社群的开拓者
作为民谣《理想三旬》的词作者,唐映枫的名字为众所知。尚未经商业推广,这首歌曲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占据了网易云音乐原创、豆瓣音乐以及腾讯音乐原创播放量的第一位。有人说,歌词撑起了这首歌的灵魂。”……靠嬉笑来虚度/聚散得慷慨。”离乡漂泊的人物在他的笔下同时具备了老成的少年感和天真的沧桑感。
唐映枫,来自四川德阳的90后填词人,学生时代便痴迷于为歌曲填词,在百度贴吧发表的词作被参加过《中国好声音》的创作型音乐人刘昊霖发现,从此开始了专业作词人之路。“就是碰巧,”唐映枫说,“(我)13年毕业在成都实习完,刘昊霖有一张专辑要做,找我写词,电话沟通效率很低,索性邀我来北京,结果专辑磨了近一年未果,我倒是留下来了。”唐映枫在医学专科毕业后只身来到北京,成为追随音乐理想的众多北漂中的一员。他和刘昊霖在2014年合作成立了“枯鱼肆”音乐工作室,随后创作了了《儿时》、《迷藏》等音乐作品。
唐映枫有着作词人的细腻和感性,他的微博大多是关于摄影、音乐、书籍的诗意的随笔。“关于创作,更多的积累还是在歌词之外。比如阅读到一本有趣的小说或者杂文,看到一部很好的电影或者社会新闻,我经常会想,这些内容如果用歌词怎么去表达。”
《理想三旬》这首歌在诞生之初,是曲作者陈鸿宇在虾米音乐上募集填词作品,而后在200多份备选作品中相中了唐映枫的版本。随着这次合作的成功,唐映枫也成为了陈鸿宇创建的音乐社群“众乐纪”的合作伙伴,二人又相继合作了《早春的树》、《途中》等作品。“众乐纪”是独立音乐人陈鸿宇在2015年1月1日组建的音乐社群,出版专辑并筹办现场演出,它很像民间民谣组织“麻油叶”,聚集了一群风格相近并志趣相投的民谣音乐人。
马雨阳也是“众乐纪”成员之一,音乐制作者的他与陈鸿宇和唐映枫因《理想三旬》的合作成为了好友,三人经常在网易云音乐、微博、知乎等平台上密切互动。马雨阳外表单薄文气,戴着一副金属丝边眼镜,然而高中时期,马雨阳内心也有着青春期男孩的叛逆,曾经两度辍学。正是在此时,摇滚的种子逐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大学期间,马雨阳在东北度过,偏僻而寒冷的环境令他得以静下心来从书籍和电影中汲取音乐的灵感,并组建了自己的乐队。临近毕业时他并未像同学一样选择实习,而是来到北京的各个livehouse、音乐节进行演出,开始了独立音乐人的道路。他和陈鸿宇是因一档电台节目而结缘,共同的音乐理想让二人一拍即合,而后马雨阳凭借出色的编曲、混音等音乐制作能力,帮助陈鸿宇完成了《理想三旬》的问世。
今年3月到6月,马雨阳和陈鸿宇进行了全国范围内的“折腾”搭车巡演:27座城,从北京往南,武汉、长沙、重庆、昆明,再往北,大连、沈阳、哈尔滨,一路上靠蹭车、睡沙发,用三个月的时间基本上走遍中国所有热门城市进行巡回演出。凭着忠实的粉丝基础,巡演总计入场观众人次达到1万人,累计门票收入超过100万元。对于独立音乐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相比于李志、“麻油叶”成员等在民谣音乐圈积累了一定年份的音乐人,“众乐纪”成员充分利用了移动互联网的趋势。先是在网易云、虾米、豆瓣上发布作品并免费播放收获到一批粉丝听众;然后通过微信公众号“众乐纪”对旗下音乐人的动向进行有序的运营和推广;再让音乐人在微博、QQ群等社交媒体上和粉丝进行互动,从而建立起坚实的社群基础。“众乐纪”在民谣圈刚成立一年就已小有名气并拥有了大批粉丝,它就像是音乐圈的“罗辑思维”,成功创立了社群模式,大大提升了粉丝的参与感与忠诚度。
作词人唐映枫 (图片由唐映枫提供)
原创音乐的春天?
网络上,音乐作品的随意上传下载,曾一度对创作者权益造成了严重伤害。近两年,随着我国对版权日益重视,人们对于正版音乐付费的意识逐渐增强。尽管实体碟片销量惨淡,但数字音乐专辑开始受到市场的青睐。今年上半年,网易云音乐付费会员和数字专辑付费用户都增长超过三倍。唱片公司的境遇也逐渐改善。“几大数字音乐播放平台目前对音乐版权的争夺导致版权费水涨船高,几大音乐公司像环球、索尼、BMG因此都收益颇丰。”原太合麦田产品经理白云飞透露。
“然而有些真正做音乐的人,还是没钱,因为他们不参与这些分成。”知名音乐人刘欢曾经公开表达过对国内原创音乐的担忧。他认为,音乐产业还有很大的盈利空间,但这些钱没有太多分配给内容提供者,也就是词曲作者手中,这从本源上会扼杀原创。
对于原创音乐人来说,由于未签约传统大型厂牌,受限较少,在创作方面往往更加自由。今年,独立音乐人陈粒的数字专辑《小梦大半》销售额突破100万元新纪录。随着数字音乐版权意识的增强,独立音乐人积累了一定名气后,除了现场演出,也能真正地通过作品的版权来盈利了。
对于已成名进入大众视野的音乐人来说,数字音乐付费后,他们便可凭借销量盈利。然而,对于那些风格小众但又渴望关注度的全职音乐人来说,全部付费未必对他们有利。“付费是正确而又顺应时代的,但我并不希望自己的音乐一开始就付费收听,这会非常影响作品的传播。”马雨阳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铺天盖地的流行歌曲都可以免费的听,谁还会来花钱听一个独立音乐人的?”
“时代变了,想法也需要转变。版权已经不是他们最看重的,他们更需要平台的曝光,更多的宣传机会让更多人听到。在收获真爱粉后他们可以通过演出、周边、数字专辑售卖等形式获得回报。”网易云音乐公关传播经理何凤丹评价道。
独立音乐人虽然创作环境自由,但专辑的制作、宣传、发行,则需结合社群的力量,并须自行承担一定的费用。“经济压力是我创作的第一源动力。等没有这个压力的时候,才好谈及表达。”唐映枫坦言。作词人在中国目前处于一个被边缘化的位置,尽管对作品的意义举足轻重,然而相比港台,大陆词作者的版权收入占比极低。
为了在原创音乐界更好地立足,唐映枫同时还担任着乐曲的监制人和制作人。“从这个意义上讲,大环境并不够乐观,创作者目前还没有一个成熟的维权渠道,”唐映枫谈到现状,“但值得庆幸的是,目前行业内也有很多人一直在积极推进这些事。”
在当前“迷妹经济”、“老公文化”下,除去作品本身,音乐人的个人特色及魅力也是赢得粉丝关注的加分项。马雨阳常被粉丝叫作“马老湿”,台上、台下不时地“开车”,显然挑起了许多粉丝的兴奋点。然而过于迎合大众,似乎背离了他的初衷。
“几年前,当一个真正满富才情与精力的灵魂,对着5个观众忘情高歌之时,还没想到如今会对着500个迷妹无耻地说着污段子”,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全国巡演,马雨阳曾在一篇长微博中内心矛盾挣扎地自我检视。当曾经满怀理想主义的年轻人被抛入市场化大潮,独立音乐人是否依然能保持独立?
数字时代,原创音乐有了更大的平台、更多的机遇。无数原创音乐人借此实现自己的音乐理想,却也在创作初心与经济收入之间挣扎徘徊。凛冬的萧瑟逐渐化开,春日的暖意初现,但盛时仍未到来。音乐人们凭借自己的摸索与追求,探寻着理想与现实间的平衡点。“虽然在慢慢改善,但当前国内大环境对原创音乐人仍不够友好,个人很难改变这一切。”马雨阳仍对未来充满信心,“只能希望时代的车轮再走的快一些,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
记者/任 倩(日语)许露颖(国新)
邓爱山(欧院)陈弋戈(国新)
洪 凌(国新)
文编/王秀灵(法语)